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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●東軒筆錄卷之九

  王荊公與唐質肅公介同為參知政事,議論未嘗少合。荊公雅愛馮道,嘗謂其能屈身以安人,如諸佛菩薩之行,一日於上前語及此事,介曰:「道為宰相,使天下易四姓,身事十主,此得為純臣乎?」荊公曰:「伊尹五就湯 【 伊尹五就湯 三朝名臣言行錄卷五「尹」下有「嘗」字。】 、五就桀者,正在安人而已 【 正在安人而已 三朝名臣言行錄卷五「正」作「志」,下文云「有伊尹之志則可」,則以作「志」為長。】 ,豈可亦謂之非純臣也?」質肅公曰:「有伊尹之志則可。」荊公為之變色,其議論不合 【 其議論不合 「議論」,三朝名臣言行錄卷五作「論議」。】 ,多至相侵,率此類也。

  劉攽、王介同為開封府試官,舉人有用畜字者,介謂音犯主上嫌名 【 [介謂音犯主上嫌名 類苑卷四0「音」下有「律」字。】 ,攽謂禮部先未嘗定此名為諱,不可用以黜落,因紛爭不已,而介以惡語侵攽,攽不校。既而御史張戩、程灝并彈之,遂皆贖金 【 遂皆贖金 「金」,原本作「介」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四0改。】 。御史中丞呂公著又以為議罪太輕 【 又以為議罪太輕 「太」,原本作「本」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四0改。】 ,遂奪其主判,其實中丞不樂攽也。謝表略曰:「彍弩射市,薄命難逃。飄瓦在前,忮心不校。」又曰:「在矢人之術,惟恐不傷;而田主之牛,奪之已甚。」蓋謂是也。

  陳恭公執中為相,事方嚴少和裕,尤惡士大夫之急進。慶曆末,有郎官范祥上言解鹽利害,朝廷遂除祥陝西提刑兼制置鹽事,祥詣中書建白曰:「提點刑獄而兼利權,殆非典故,乞納勅別候差遣 【 乞納勅別候差遣 「候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俟」。】 。」恭公曰:「提點刑獄乃足下資序合入,制置鹽事乃國家試才,比已降勅陝西都運司,以解鹽事盡交與提刑司管勾,而足下之意將如何也?苟有補於朝廷,固不惜一轉運使也 【 固不惜一轉運使也 「使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司」。】 ,若靖言庸違 【 若靖言庸違 「靖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靜」。】 ,自有誅責,豈可預欲僥求?」祥以言中其隱,震慴而去 【 震慴而去 「震慴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震灼」。】 【 震慴而去 「震慴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震灼」。】 。至和初,王荊公力辭召試,而有旨與在京差遣,遂除羣牧判官。時沈康為館職,詣恭公曰:「某久在館下,屢求為羣牧判官而不得,王安石是不帶職朝官,又歷任比某為淺,必望改易。」恭公曰:「王安石辭讓召試,故朝廷優與差遣,豈復屑屑計資任也。朝廷設館閣以待天下之才,未嘗以爵位相先 【 未嘗以爵位相先 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亦當爵位相先」。】 ,而乃爭奪如此,學士之顏視王君宜厚矣。」康慚沮而去。

  明肅太后臨朝,襲真宗故事 【 襲真宗故事 類苑卷六五同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襲真宗政事」。】 ,留心庶獄,日遣中使至軍巡院、御史臺,體問鞠囚情節。又好問外事 【 又好問外事 「問」,原本作「聞」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六五改。】 ,每中使出入,必委曲詢究,故百官細微 【 故百官細微 「百官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百司」,類苑卷六五作「有司」。】 ,無不知者。有孫良孺為軍巡判官,喜詐偽,能為朴野之狀。一日,市布數十端,雜染五色 【 雜染五色 類苑卷六五作「百色」。】 ,陳於庭下。中使恠而問之,良孺曰:「家有一女,出適在近,與之作少衣物也。」中使大駭,回為太后言之,太后歎其清苦,即命厚賜金帛。京師人多賃馬出入,馭者先許其直,必問曰:「一去耶?却來耶?」苟乘以往來,則其價倍於一去也。良孺以貧,不養馬,每出,必賃之。一日將押大辟囚棄市 【 一日將押大辟囚棄市 「大」字,原本無,據類苑卷六五補。】 ,而賃馬以往,其馭者問曰:「官人將何之?」良孺曰:「至法塲頭。」馭者曰:「一去耶?却來耶?」聞者駭笑。

  楊安國,膠東經生也,累官至天章閣侍講,其為人訐激矯偽,言行鄙朴,動有可笑,每進講則雜以俚下鄽市之語,自扆坐至侍臣、中官見其舉止,已先發笑。一日侍仁宗,講至「一簞食,一瓢飲」,安國操東音曰:「顏回甚窮,但有一籮粟米飯,一葫蘆漿水。」又講「自行束脩以上,吾未嘗無誨焉」,安國遽啟曰:「官家,昔孔子教人也,須要錢。」仁宗哂之。翌日,遍賜講官,皆懇辭不拜,惟安國受之而已 【 惟安國受之而已 「已」原作「比」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改。】 。時又有彭乘為翰林學士,文章誥命尤為可笑。有邊帥乞朝覲,仁宗許其候秋凉即途,乘為批答之詔曰:「當俟蕭蕭之候,爰堪靡靡之行 【 爰堪靡靡之行 「堪」,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五作「興」。】 。」田況知成都府,會西蜀荒歉,飢民流離,況始入劒門,即發倉賑濟,既而上表待罪,乘又當批答曰:「纔度巖巖之險,便興惻惻之情。」王琪性滑稽,多所侮誚,及乘死 【 及乘死 抄本、四庫全書本「死」下有「也」字。】 ,琪為輓詞,有「最是蕭蕭句,無人繼後風。」蓋謂是耳 【 蓋謂是耳 「謂」,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五作「為」。】 。

  劉彝所至多善政,其知虔州也 【 其知虔州也 「虔州」,原作「處州」,據類苑卷二三、宋史卷三三四劉彝傳改。】 ,會江西饑歉,民多棄子於道上,彝揭榜通衢,召人收養,日給廣惠倉米二升,每月一次,抱至官中看視。又推行於縣鎮,細民利二升之給,皆為子養,故一境凡棄子無夭閼者 【 [故一境凡棄子無夭閼者 「凡棄子」,類苑卷二三作「生子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闌子」。】 。一日,謁曾魯公公亮,魯公曰:「久知都官治狀,屢欲進擢,然議論有所不合,姑少遲之,吾終不忘也。」彝曰:「士之淹速詘伸,亦皆有命。今姓名已蒙記懷 【 今姓名已蒙記懷 「懷」,類苑卷二三作「錄」。】 ,而尚屈於不合之論 【 而尚屈於不合之論 「不」,原作「未」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二三改。】 ,亦某之命也。」魯公歎曰:「比來士大夫見執政,未始不有求,求而不得,即多歸怨,而君乃引命自安。吾待罪政府行十年 【 吾待罪政府行十年 「行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將」。】 ,未見如君之言 【 未見如君之言 類苑卷二三「言」下有「者」字。】 。」

  熙寧初,富鄭公弼、曾魯公公亮為相,唐質肅公介、趙少師抃、王荊公安石為參知政事。是時荊公方得君,銳意新美天下之政,自宰執同列無一人議論稍合,而臺諫章疏攻擊者無虛日,呂誨、范純仁、錢顗、程顥 【 程顥 各本均作「錢顥」,惟三朝名臣言行錄卷九作「程顥」,按宋史卷四二七程顥傳,反對王安石新法者為程顥,今從名臣言行錄所引改。】 之倫尤極詆訾,天下之人皆目為生事。是時鄭公以病足,魯公以年老,皆引例去,唐質肅屢爭於上前,不能勝,未幾,疽發于背而死,趙少師力不勝,但終日歎息,遇一事更改,即聲苦者數十,故當時謂中書有生、老、病、死、苦,言介甫生、明仲老、彥國病、子方死、閱道苦也。

  歐陽文忠公自歷官至為兩府,凡有建明於上前,其詞意堅確,持守不變,且勇於敢為,王荊公嘗歎其可任大事。及荊公輔政,多所更張,而同列少與合者。是時歐陽公罷參知政事,以觀文殿學士知蔡州。荊公乃進之為宣徽使,判太原府,許朝覲,意在引之執政,以同新天下之政。而歐陽公懲濮邸之事,深畏多言,遂力辭恩命,繼以請老而去。荊公深歎惜之。

  富鄭公弼,慶曆中以知制誥使北虜還,仁宗嘉其有勞,命為樞密副使,鄭公力辭不拜,乃改資政殿學士。一日,王拱辰言於上曰:「富弼亦何功之有?但能添金帛之數 【 但能添金帛之數 「添」,類苑卷四同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捐」。】 ,厚夷狄而弊中國耳!」仁宗曰:「不然。朕所愛者土宇生民耳,財物非所惜也。」拱辰曰:「財物豈不出於生民耶?」仁宗曰:「國家經費,取之非一日之積,歲出以賜夷狄,亦未至困民。若兵興調發,歲出不貲,非若今之緩取也。」拱辰曰:「犬戎無厭,好窺中國之隙。且陛下只有一女,萬一欲請和親,則如之何?」仁宗憫然動色曰:「苟利社稷,朕亦豈愛一女耶?」拱辰言塞,且知譖之不行也,遽曰:「臣不知陛下能屈己愛民如此,真堯舜之主也。」洒泣再拜而出。

  許將坐太學獄,下御史臺禁勘,僅一月日暨伏罪,臺吏告曰:「內翰今晚當出矣。」許曰:「審如是,當為白中丞,俾告我家取馬也 【 俾告我家取馬也 「我家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本家」。】 。」至晚欲放,中丞蔡確曰:「案中尚有一節未完,須再供答。」及對畢,開門,已及二更以後,而從人謂許未出,人馬却還矣。許坐於臺門,不能進退,適有邏卒過前,遂呼告之曰:「我臺中放出官員也,病不能行,可煩為於市橋賃一馬 【 可煩為於市橋賃一馬 「煩」、「於」,原作「相」、「矜」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改。】 。」邏卒憐之,與呼一馬至,遂跨而行。是時許初罷判開封府,稅居于甜水巷,馭者懼逼夜禁,急鞭馬,馬躍,許失綏墜地 【 許失綏墜地 「綏」,原作「援」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改。】 ,腰膝盡傷,馭者扶之于鞍,又疾驅而去,比至巷,則宅門已閉。許下馬坐于砌上,俾馭者扣門,久之無應者,馭者曰:「願得主名以呼之。」許曰:「但云內翰已歸可也。」馭者方知其為判府許內翰,且懼獲墜馬之罪,遽策馬而走。許以墜傷,氣息不屬,不能起以扣門,又無力呼呌,是時十月,京師已寒,地坐至曉,迨宅門開,始得入。

  仁宗初逐林瑀,一日執政奏事罷,因談時政,而共美上以聰明睿智洞察小人之情者 【 而共美上以聰明睿智洞察小人之情者 「洞」,原作「伺」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四改。「之情者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情狀」,類苑卷四作「之情」。】 。仁宗曰:「卿等謂林瑀去,而朝廷遂無小人耶?」執政曰:「未諭聖旨,不識小人為誰?」仁宗從容曰:「蘇紳可侍讀學士,知河陽。」

  慶曆中,呂許公夷簡罷政事,以司徒歸第,拜晏元獻公殊、章郇公得象為相,又以諫官歐陽修、余靖上疏,罷夏竦樞密使,其他陞拜不一。是時,石介為國子監直講,獻慶曆聖德頌,褒貶甚峻,而於夏竦尤極詆斥,至目之為不肖,及有「手鋤姦枿」之句。頌出,泰山孫復謂介曰:「子之禍自此始矣。」未幾,黨議起,介在指名,遂罷監事,通判濮州,歸徂徠山而病卒 【 歸徂徠山而病卒 「病」,類苑卷一作「疾」。】 。會山東舉子孔直溫謀反,或言直溫嘗從介學,於是夏英公言於仁宗曰:「介實不死,北走胡矣。」尋有旨編管介妻子於江淮 【 尋有旨編管介妻子於江淮 「介妻子」,原作「介之子」,五朝名臣言行錄卷一0作「介妻子」,按下文云「放介妻子還鄉」,則被編管者應為「介妻子」,今據言行錄改。】 ,又出中使與京東部刺史發介棺以驗虛實。是時,呂居簡為京東轉運使,謂中使曰:「若發棺空,而介果北走,則雖孥戮不足以為酷。萬一介屍在,未嘗叛去,即是朝廷無故剖人塚墓 【 即是朝廷無故剖人塚墓 「剖」,五朝名臣言行錄卷一0作「發」。】 ,何以示後世耶?」中使曰:「誠如金部言,然則若之何以應中旨?」居簡曰:「介之死,必有棺歛之人,又內外親族及會葬門生無慮數百,至於舉柩窆棺,必用凶肆之人,今皆檄召至此,劾問之,苟無異說,即皆令具軍令狀 【 即皆令具軍令狀 「軍」原作「庫」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、類苑卷七一改。】 ,以保任之,亦足以應詔也。」中使大以為然,遂自介親屬及門人姜潛已下并凶肆棺歛舁柩之人合數百狀,皆結罪保證,中使持以入奏,仁宗亦悟竦之譖,尋有旨放介妻子還鄉,而世以居簡為長者。

  夏鄭公之死也,仁宗將往澆奠,吴奎言於上曰:「夏竦多詐,今亦死矣。」仁宗憮然,至其家澆奠畢,躊躇久之,命大閹去竦面幕而視之 【 命大閹去竦面幕而視之 「竦」,原本無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補。】 ,世謂剖棺之與去面幕,其為人主疑一也 【 其為人主疑一也 「人主」,原本作「介生」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改。】 ,亦所謂報應者耶!

  西戎初叛,范雍以節度使知延州,環慶大將劉平、石元孫之兵二萬自合水走延州,次郭堡,平去延州三十里,令軍士晚餐畢,列隊而行,至地名大柳樹,去延州二十里,日向夕,忽有來使,俗謂急脚子者下先鋒狀 【 俗謂急脚子者下先鋒狀 「下先鋒狀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宣狀」。】 ,且云「延州范太尉傳語已在東門奉候,然暮夜入門,恐透漏姦細,請窵放人馬,庶辨真偽也。」二將唯諾,遂下馬,據胡床,躬撥隊伍,每一隊行及五里以來,又放一隊,將及一更以後,約放及五十隊矣,二將忽顧問急脚子,已失所在。二將大驚,遽使人偵視,即云延州城上並無燈火,而前隊不知所之矣。二將知有變,遂整陣而前,至五龍川,去延州纔五里,人心稍安,忽四山皷角自鳴,埃煙斗合,蕃兵牆進,焂忽之際,已陷重圍,蓋西賊前一夕偷號入金明寨,殺李士彬,故東北路斷而賊兵壓境,以致二將於覆中,延州俱不知也。是時監軍內臣黃德和以兵三千屯娘娘谷,去五龍川不及十里矣。方兵勢窘甚,裨將郭遵策馬奮刃,突圍而出,請救於德和,德和畏懼不敢前,而更拒以他語。遵又赴延州求救於雍,已城守不出,殆曉 【 殆曉 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逮曉」。】 ,全師俱沒,二將面縛,遵亦戰死。德和是夕引兵由娘娘谷東南指鄜州路遁去,蕃兵遂圍延州,州幾陷,會大雪,戎馬多凍死,乃解去。德和誣奏二將降賊,朝廷疑之,有旨禁其家屬出入,遣御史文彥博鞠劾,彥博具得德和按兵不救及枉道遁還之狀 【 彥博具得德和按兵不救及枉道遁還之狀 「按兵」,原本無,據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補。「道」,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作「路」。】 ,又明二將不降,朝廷命斬德和於河中府,解二將家屬禁錮而錄其子孫焉 【 此條下稗海本、四庫全書本有「李重進之叛也」等三條,嘉靖本均在卷一。】 。